點燃了潑過柴油的火
圖:疫區家禽被集中燒毀、掩埋。
圖:疫區家禽,一只都不能留。
圖:大包大包的雞被傾倒進挖好的大坑中準備掩埋。
圖:養殖戶含淚將飼養多日的雞只裝進口袋。
黑山殺雞之痛
截至11月5日15時,遼寧養雞大縣黑山禽流感疫情已涉及到15個鄉鎮的養雞戶
在殺過600萬只雞之后,黑山的殺雞行動仍在繼續,該縣政府將為此付出6000萬元
黑山縣疫情發現過程
10月28日 遼寧省錦州市黑山縣八道壕鎮冮臺村養殖戶飼養的雞出現死亡
11月1日 遼寧省初步診斷為疑似高致病性禽流感
11月3日 經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確診,疫情為H5N1亞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11月5日
截至11月5日15時,黑山縣禽流感疫情已涉及到15個鄉鎮的部分養雞戶。遼寧省從5日16時開始,組織相關人員,對黑山縣禽流感疫區內的家禽進行強制撲殺。到6日12時告一段落,共撲殺疫區家禽600多萬只,黑山淡季蛋雞存欄1500多萬只。
黑山疫情分析
黑山地處東亞-澳大利亞候鳥遷徙路線,至11月4日,已發現20多只喜鵲等野鳥死亡。專家分析,此起疫情疫源可能來自候鳥
遼西養雞大縣黑山,據保守估計,全縣有1500萬只以上的蛋雞,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其他禽類。雞,是黑山人的衣食來源,是他們生活的依靠。
數日來,一場殺雞行動在黑山進行。悲與痛,哀與苦的場景正在那里上演。
11月5日
東拉村滅雞行動開始
村民王風柱抓住從雞棚里逃出的雞,用力摔在墻上,那雞掙扎了幾下,悲凄的叫聲戛然而止。王風柱默不作聲,重新回到雞棚里抓雞,裝進口袋,扔到車上,完成著對辛苦養了很久的雞的滅絕行動中的每一個動作。雞棚里抬出的雞袋子越來越多,堆在院子空地上,不一會兒,院子快要堆滿了。男男女女的村民圍著裝滿了雞的袋子,一個年輕人上前踢了一下袋子里還在亂動的雞,“還活著呢,命還挺大呢。”他收起腳笑了笑,圍觀的沉默著的男女也都跟著笑了,緊張的空氣似乎緩和了些許——一半的東拉村人家是養雞大戶,這段時間,他們難得笑出來。
這是11月6日的上午,遼寧省黑山縣禽流感疫情公開的第三天。黑山縣城西南方向,東拉村,一個在當地算不上養雞多的村莊,在5日的下午,久違的村廣播突然響了。“很久沒有集體活動了,村里的大喇叭是個擺設,它一響準是大事。”十字街口圍了很多村民,一位婦女好像很興奮,“我家沒養雞,大喇叭是通知殺雞的。”但她的興奮看上去并不像幸災樂禍,而是看著別人緊張的抓雞、滅雞行動,讓她多了一些看客的精神罷了。
5日天黑之后,一支隊伍打破了初冬時節東拉村的寧靜,往日入夜公雞的叫聲還是正常鳴叫了起來。“公雞大都是散養的,下蛋的母雞都在雞棚里,抓雞時很多人漏掉了公雞,顧不上了。”尹德春的妻子被殺雞隊伍的敲門聲弄醒了,她睡眼惺忪地開了院門。“我不敢看他們抓雞,他們抓完后問數目對不對,我就說對,我心里不好受啊。”來人抓完了雞之后,雞棚空了,雞架上剩下一排排黃色的小杯子整整齊齊掛在上面,那是雞飲水的器皿。尹家的女兒在雞棚里走了一趟,小女孩很落寞,那些愛搶食、咕咕叫的雞哪兒去了?媽媽告訴她,雞被運到了村子南面不遠的田地里,那里早就挖好了一個大坑,那是雞們最后的歸宿。
“火燒雞子的地方在哪兒呢?”在一個路口,記者向一個守路卡的人問道。他挪開了橫在公路上的一段樹樁,“跟上前面那輛面包車,趙鄉長正朝那地方去呢。”果然,前面一輛面包車正要往一條小路上拐,穿過這條小路,一個巨大的、挖出了地下水的坑已經填埋了死掉的雞鴨鵝。
“我在這里干了一宿沒睡覺了,不要一分工錢,是義務工。”一位穿防護服的村民手持一根木棒,走在死雞堆上,檢查到沒有死的雞,就揮棒打死。這時,趙鄉長從面包車上下來了,他從頭到腳一身藍色防護服裹得緊緊的,走近大坑看了看,又對另一位村民叮囑了幾句,上車離去。“鄉長也很累了,全鄉的雞不殺完、雞糞不處理干凈,他也別想好好休息。”坑上的村民說。
這個大坑在埋葬了三萬多只雞之后,東拉村撲殺雞的行動還在繼續,在殺過600萬只雞之后,黑山縣的殺雞行動仍在繼續。6日的遼西天空晴朗,7日,天空陰云密布,空氣凝重。
一個多月前
村民帶病雞求診無果
東拉村是鎮安滿族鄉的一個村子,禽流感疫情最早發現的冮臺村在這個村子的東面偏北一點,隔著一個叫窩棚的小村子。東拉村村民說,窩棚后來也發現了疫情,所以,他們的雞也就開始撲殺了,雖然還沒有發現他們的雞得病或死亡。
費了一番周折之后,記者沿著冮臺村邊上一條小河邊的田間小路進入到了這個高發禽流感的村莊,這條河叫羊腸河,是黑山縣境內重要的河流。遠遠地,稀疏的雞叫聲傳來,小河里漂浮著幾十只鴨子,這是前幾日禽類大撲殺行動的漏網之魚。
村民老馬自認為是個聰明人,他早在雞大量死亡之前就把1000多只雞賣了出去,這樣,一只雞就比那些后來被撲殺掉的少損失幾塊錢。“其實,雞開始有病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那時不敢確定是什么病啊。”老馬在那時遇到了前來村里收購“下架雞”的雞販子,“這時候,雞的價格已經壓得很低了,比起平常每斤3塊錢的價格少了差不多一塊。我去年賣的‘下架雞’是3塊3出手的。”不是所有冮臺村民都像老馬那樣幸運,“等后來想賣時,路已經開始封鎖了,雞販子進不來了。”“下架雞”是與黑山縣相鄰的北寧市溝幫子燒雞的主要原料,溝幫子燒雞是遼寧省南部很出名的特產。
冮臺村三組村民王金朋家的雞全部病死掉了,他的雞不是被政府撲殺的,所以他不能獲得分文補償。“前期死的,說是新城疫,我家1200只啊,一只也沒算上數。”王金朋坐在炕上,他的老婆站在門口,兩人傷心很多天了,“養了七八年的雞,這下幾乎全部賠進去了。”王金朋不太心疼損失的錢,有一點讓他想不開的是,為什么過了那么久才弄清楚是禽流感而非新城疫呢?
“一個多月前就有雞開始死了,”王金朋的老婆拽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多說話。“這東西死得快啊,一晚上就是一百只、兩百只地死,沒幾天就死得差不多了。”他在外面做工,等他接到消息趕回家時,自家的雞已經快死完了。“雞剛得上病的時候,我們村就有人拿著病雞到沈陽、錦州等大城市找專家求診,跑了一大圈子也沒弄明白是什么病。平時我們很注意對雞進行防疫,伺弄雞比帶孩子還費勁。”同時,有的村民往省里、市里打了電話,這種突然襲來的奇怪的病難住了他們。
用王金朋的話說,“村里的小孩子都是半個獸醫”,所以,在雞得了怪病之后,村民們都很焦急,“一般的病,我們自己一看就知道咋回事。”可這次,難住了“一個村莊的獸醫”。雖然有人往省市打了電話,報告了雞的病情,但并沒有為雞病而來的人立刻出現在冮臺村,此時,像王金朋等人家的雞已經全部死光了。“你看,我已經把雞棚改成了豬圈,這些豬已經養了快20天了。”為減小損失,王金朋在雞死完之后,決定用養豬來彌補。
“半個多月前,終于有人來了,但為時已晚。”十多個村民在村子里圍住了記者,“確定為禽流感之后,就開始殺雞了。已經死過的很多雞就不再作數了。”
疫區重創
一個冮臺村損失就達千萬
“我家現在賣房子的心都有了。”冮臺村路榮譽家的房子很漂亮,外墻貼著瓷磚,一溜10來間房子,中間還砌了一個高高的臺子,與周圍的房子相比,顯出與眾不同的高貴來。
路榮譽家從1990年開始養雞,“正常的情況,我家每年能有4萬多塊錢純利收入。”往年,路家并沒有像今年這樣一下子養了4000只雞。“年初傳聞今后的雞蛋要貴,特別是傳聞到2008年之后,雞蛋更貴,我家就把前幾年掙的錢都投了進來。”路榮譽說,這下全落了空。路家的雞在被撲殺時,還沒有得病,但那時,對全村的雞全部撲殺的命令已經下達了。“養一只雞,一年半到兩年的時間,前4個月是育雛,下蛋后才算開始掙錢。”路榮譽算了一筆賬,“雞蛋賣錢夠飼料、雞苗、防疫等費用,到頭來,能落下一個雞殼子賣,一只雞賺個一二十塊錢。”
路家的4000只雞全部被撲殺,11月3日夜,他家拿到了每只雞先期補償的5元錢,按照規定,每只雞的補償是10元錢,另外的5元將稍后補償到位。即便這樣,路榮譽算了算,還是要賠上幾萬塊錢。
據村民們估算,僅一個冮臺村就養有上百萬只雞,有已經下蛋的成雞,也有剛育上的雛雞,按平均每只雞損失10元錢計算,全村的直接經濟損失應在千萬元以上。千萬元,對于遼西不太發達地區的一個幾千人口的村莊說來,幾乎是全村人的所有家底。冮臺村是周邊村莊雞蛋、雞苗、雞飼料的集散地,有廣東等地的客商在村子里設有常年收購雞蛋的經銷點,如果加上各項交易收入,經濟損失將更加巨大。“我前幾天到冮臺村賣白菜,一個經常買我白菜的婦女說,還買啥菜啊,雞都死完了,拿什么來買。”后屯村一位姓江的婦女說。
據黑山縣有關部門的統計,僅冮臺村所在的八道壕鎮,年均養有蛋雞300萬只以上,年產鮮蛋量也在4000萬公斤以上。通過經銷商,八道壕鎮的鮮雞蛋大都賣到了廣州、深圳、廈門等南方城市。一部分鮮蛋通過南方的公司,出口到了東南亞和西歐。一份資料顯示,僅黑山縣供銷社這幾年銷售出去的鮮雞蛋就達6億多元。黑山供銷社在全縣設置了200多個收購點,有600多人的隊伍下到全縣農村及附近的北寧、新民、北票等縣市收購雞蛋,并且,黑山供銷社還在廣州、深圳設立了兩個褐殼雞蛋直銷點,并與深圳一家叫和味龍的公司合資,在黑山縣建立了雞蛋深加工基地。
但是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這些都是那樣的弱不禁風。
疫情確定時
黑山縣委書記當場哭了
“當黑山出現的雞死亡疫情被確定為禽流感時,我們的縣委書記當場就哭了。”在黑山賓館,黑山縣一位干部啞著嗓子心情沉重地說。記者試圖聯系到這位為災情痛哭的縣委書記,但來自國家和遼寧省的各級領導抵達黑山,使他無暇抽身。“這些天,我們縣的干部群眾心情都很不好,我們都很難受。”在一次采訪結束后,遼寧省委宣傳部、錦州市委宣傳部、黑山縣委宣傳部三位部長在與記者交流時,黑山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壓低聲音,停頓了很久,才說出了第二句話。
“拉料的、搗蛋的,以前都是下崗的。”在東拉村,尹德春的妻子說了一個順口溜。她的這個順口溜跟黑山縣的一些材料相印證:僅黑山供銷社在雞蛋、雞飼料購銷中就安置了80多名下崗工人,更多的下崗工人是自己到農村養雞,也有的自籌資金參與到了雞蛋和雞飼料的購銷,或者其他的養雞業的附屬產業中。“有的人是丟掉了在縣城里做小生意的攤位,有的賣了房子,從銀行貸款,有的是全家籌錢,投入到了養雞的大軍中的。”一位出租車司機說,這下子,讓這些本來就生活無依無靠的下崗工人如何翻得了身啊?
凝重的氣氛在黑山縣的鄉村逐日擴散。在一些村莊的路口,年邁的老太太戴上了黃袖章,參加到了村里自發組織的攔截外人進入本村的工作。每天天一亮,一些村莊的村口就會出現男女老少成群的村民,他們靜靜地守在那里,常常一守就是一天,無聲地自衛著他們的村莊,他們的土地,他們的雞群,即使他們可能已經知道,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們正飼養著的、雖然沒有發病的雞群也要被一律殺掉。
“本村人只要是出去的,就別再回來。”在距離禽流感發病疫區冮臺村還有4公里遠的耿屯村口,幾位村民正在挖掘通往本村的道路,其中一位年輕人說,“我在這里守了好多天了,24小時看守這個路口,外面來的人不能進村。”耿屯是一個只有50來戶人家的小村子,“我們這里養雞的還算少的,一戶有兩三百只的,也有五六百只的。”
這是一個還沒有發現禽流感的村莊,但村民們自發地在村口嚴把死守,以防病毒傳入。“雞是我們的命根子啊。我在這里四五天了,一直沒回家。”這位年輕人說。5日一早,在趕往禽流感暴發中心區的冮臺村的路上,記者見到幾乎所有的村莊都派人把通往本村的道路把守起來,每個路口都立著“疫區,臨時封鎖,消毒通過”的牌子,甚至有些村莊像耿屯一樣一律禁止外來車輛和行人進入。“我能看下你家的雞棚嗎?”在耿屯西面的一個村子,記者問正在看守道路的一位老人。“不行,什么人都不能進內。”
“我是頭天派到這里值勤的,前幾天在冮臺村口。”在一個叫韋城子的村莊口,韋警官攔住了記者的去路,“現在疫區范圍擴大了,就把路卡推到了這里。”差不多是圍繞著冮臺村和秦屯村兩個村莊4公里為半徑的范圍內,除了當地村民經消毒后可以出入外,外地車輛和行人一概不準入內。而在冮臺村口,兩位警察更是攔下記者乘坐的車子,一揮手:“拐回去。”
悲涼,抵達了每一個黑山人的心底。在這個遼西農業縣的鄉村,從偏遠的白廠門鎮到另一端的姜屯鎮,從八道壕鎮到無梁殿鎮,沒有歡笑的人群,只有沉默著的、徒勞地自救著的鄉親。但是,他們又是那樣可敬,在撲殺雞禽的武警到達村莊,開始近乎滅絕的撲殺時,他們要么靜靜地站在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辛苦養大的雞被送進“屠場”,要么離開,關上屋門,躺在床上,男人無聲地抽煙,女人低聲地啜泣,孩子默念著“雞伙伴”。
控制疫情
政府要為撲殺埋巨單
截至6日12時的數字,黑山縣已經有超過600萬只雞被撲殺了,按照遼寧省為這次“防治高致病性禽流感”定下的補償措施,每只雞的補償是10元錢,據此計算,黑山縣政府將為此付出6000萬元。隨著疫情面積的擴大,撲殺的范圍也將隨之擴大。7日早上8時許,黑山縣委宣傳部的一位工作人員給記者打來電話,通知記者隨時準備撤離到安全地區,不要再深入到縣城以下鄉村,黑山縣全境將隨時準備戒嚴。看來,更大面積的防疫、撲殺行動即將到來。
當然,黑山縣無此財力埋如此大單。6日,遼寧省下撥了960萬元到達黑山,逐步下發到已經被撲殺病雞的農戶手里。“我們的雞被抓完殺完后,有個人在外面喊了一聲:‘你家的雞是多少只?’我在屋里應了一聲,就算這個數字了。”東拉村的一位村民說,當時并沒有錢發下來,記在了村里派來殺雞人的本子上,“算是先打了一個白條吧。”但這位村民相信,錢是肯定會很快發到自己手里的。
撲殺是根據遼寧省制定的“高致病性禽流感應急預案”進行的。根據預案,疫區內的所有禽類都將被撲殺。根據國家有關規定,疫點半徑3公里以內為疫區,5公里以內、3公里以外地區為受威脅區。疫區禽類被撲殺并被掩埋,并對周圍環境要進行無害化處理。
據10月底出版的一份雜志介紹,公共衛生專家的意見是,國家財政應當支付在防治禽流感過程中給養殖戶帶來的損失,只有這樣,養殖戶才會主動將自家的家禽撲殺,否則,將不會犧牲自身利益而服務于公共利益,可能悄悄處理、甚至私自將病禽賣掉。
除去先期死掉的雞禽不能得到政府的補償外,在撲殺期間所處理掉的家禽,戶主都將獲得補償,政府主動埋下巨單,是防止疫情擴散的先決條件。(喻塵)